第一百九十九章 :归兮-《创业在晚唐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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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说实话,人都是感情动物,他们这些生死走出的丘八们,感情会越来越淡漠,但在死亡这件事上却更加敏感。

    他们真心觉得,使君这人真的能跟,他把兄弟们真当是兄弟。

    于是,这一刻,保义军的吏士们丝毫不觉得那些阵亡的寿州县卒是外人,都在老道士的安排下准备葬礼。

    而那些活下来的寿州县卒们什么都没说,只是望着赵怀安的眼神,那是深深的敬服。

    赵怀安的威信就是在这样的点滴中深入人心了。

    至于那些寿州牙兵,他们这一战不仅无人战死,还收获了军功和赏赐,平日他们也是看不上那些县卒的,只当他们为仆隶去使唤。

    可在赵怀安这般对待阵亡者后,这些人也没了往日的那种歧视,倒真有了一种,此刻大家都是寿州人的情绪了。

    这就是上有所好,下必盛焉。

    在这个时代,一个优秀的领导真的可以靠自己的操行就能移风易俗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此时,老道士带着小徒弟冲虚,穿哀衣,身后芦篷后站满了军中的军乐班子,这一刻他们无缝切换成了吹白事的乐手。

    在前的老道士唱着《度人经》,小道士冲虚则在后面和唱着,每诵唱一卷后,老道士就开始踏着罡步,向天祈祷,直到念诵整整七遍才停。

    老道士口干舌燥,喝完徒弟递来的水,便来到一处案台上,案上供着太乙救苦天尊,三官神位,悬挂长九尺,象征九天《度人经》幡。

    刚刚老道士诵唱的经文就密密麻麻写在这面幡,此时随着寒风的吹拂,将经意传播各方。

    然后在坛前立着一块石碑,上面是由张龟年碑帖的碑文“乾符三年正月,为国战死寿州子弟三百一十二人碑”。

    在墓碑的后面还有一块更长的石碑,除了要送往家乡安置的有子女者,剩下三百一十二人的名字全部密密麻麻雕刻在上面,字以小楷镌刻,庄严肃穆。

    其实换句话说,这么多人中竟然只有数十人有子女,可见民间婚娶之艰难啊。

    这些人还是县卒,已经不算是最底层的了,而更底层的阴阳失调有多严重,就更见一斑了。

    石碑两侧各放了两个水瓮,上面漂浮着莲花灯,预示照亮这些阵亡将士前往冥土的道路,在案台的四周,又布置了香炉、烛台,还有稻、黍、稷、麦、菽这些五谷。

    老道士来到这里后,先是对神龛三拜,便开始了净坛科仪。

    他手持“净天地神咒”,以桃木剑虚空画符,用朱砂水喷洒坛场,再焚以沉香、檀香等合制的“五香篆”,中间夹杂着各种咒语和手势,神圣庄严。

    赵怀安也穿着麻衣,带着一众保义将们站在后面,好奇地看着老道士的科仪。

    说实话,赵怀安是真的没见过这一套东西,实际上在他们那时候,死亡的仪式和祭奠已经是非常淡漠的事情了,能每年清明回去拜祭一下先人,就已经算是有孝心的了。

    而像老道士那样像模像样的科仪,他是见都没见过。

    至于他们身后的保义将们,也只是看过一点,如老道士这样全套科仪,他们也没见过。

    其实他们不晓得,老道士的规格其实是非常高的,因他们白云观属灵宝派的法脉,所以光、寿、庐三州的大型斋醮科仪、祈福禳灾,度亡超荐全部都是由他们这一支来负责的。

    所以老道士不是什么乡野杂毛道士,而是大唐官府封册的高功。

    而为了在赵怀安面前留下印象,老道士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,非要将这场大型科仪操办好。

    只见他头戴五岳冠,持桃木剑,步九幽破狱罡,诵读《救苦经》,要开鬼门关。

    忽然,老道士跺脚,持剑面北,叱咤如雷:

    “开幽暗,破铁围,亡魂从此出轮回!”

    而在他的身后,他的徒弟冲虚开始三跪九叩,而赵怀安也跟着跪在地上,作为这些无父无母,无子无女的阵亡将士的亲人,随拜。

    他的身后,全军吏士皆如此,只是他们没有穿麻衣,而是手臂绑了一条麻布,然后跟在赵怀安一起,向阵亡兄弟下拜。

    兄弟之情,在此刻得到了升华。

    没有父母,我们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;没有子女,我们的子女就是你的子女,兄弟们,不要担心死后无人祭祀,我们在,儿子在,那就是年年香火不绝。

    这三跪九叩间,有些也是孤苦伶仃的吏士们,忽然就哭了。

    保义军是他们的家,这里都是他们的兄弟!而最前面那位大豪杰,就是他们的大哥!

    随着全军跪拜,此时的氛围更加庄严肃穆。

    甚至赵怀安都有一种感动,好像有光从天上照下,驱散着寒冷,温暖着他们的心,也照耀着阵亡兄弟们离去的路。

    前头老道士再踏天罡步,最后从小徒弟那边接过一面书有“保义”字号的引魂幡,自此这些寿州县卒也是他们保义军的一员。

    而那些守在棺木边的保义军吏士们,也在棺木的右前方插上一面铭旌,上书这些战死吏士们的官阶、称呼。

    然后老道士冲后面的赵怀安点头,示意他上到坛前。

    赵怀安深吸一口气,严肃地跟了上来,然后在老道士的带领下绕着祭坛三周,并唱着《送魂歌》:

    “魂兮魂兮,随幡上升,逍遥碧落,永脱幽冥”。

    唱着,老道士就举着那面引魂幡,幡顶系纸鹤,象征亡魂乘鹤升仙,不受幽冥之苦。

    而于此同时,和这些死难者相熟的袍泽则开始撒着他们亲手剪好的纸马,一边扔一边喊着他们死难袍泽的名字。

    这就是招魂。

    这个从周代以来传袭下来的丧仪已经是葬礼中非常重要一环,不仅仅是人们在祓除不祥,更是亲人做最后的思别。

    他们冲着北方连喊三声逝者的名字,期盼鬼神能让死者的魂魄从幽阴之地恢复肉身,死而复生。

    这当然是一种美好的祈盼罢了,可当招魂幡高高飘扬,当将士们悲戚的呼喊此起彼伏,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回忆着逝者生前的画面。

    也许这就是葬礼的意义吧,让这些逝者依旧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活在活人的记忆里。

    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中,军中袍泽们愈发见伤,已经难掩伤逝的泪水。

    只有经历过战场上同生共死的人才能明白这一份纯粹的袍泽之义。

    但招魂结束后,朴散子老道士便对赵怀安点头道:

    “吉时已到,可以入土安葬了。”

    赵怀安眼睛也是红红的,点了点头,然后走回棺前,此时赵六递给他一盘米饭。

    他望着棺木里年轻雕枯的面容,悲忍着,用手抓起一捧米饭放在了尸体的嘴边。

    本来按照传统,需要在刚刚死的时候就将米饭放进死者的嘴里,但现在战场条件所迫,当为这些死难将士收敛好尸体后,已经是第二日了。

    此时,尸体已经僵硬,赵怀安只能将米饭放在了他们的嘴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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